花朝戏:客家人的“二人转”
2010年06月17日 15:47
◎花朝戏是地地道道的稀有戏种,只有一个专业剧团:河源紫金县花朝剧团,故有“天下一团”之称 ◎浓郁的底层生活气息和强烈的幽默感,使花朝戏与东北二人转颇多神似之处 ◎1950年代至今,全国平均每年有两个剧种消亡,广东已有3个戏种永远消失 “咚咚锵锵”的一通闹台锣鼓敲过之后,音乐声活泼得好似红红绿绿的碎花布头。一男一女分由舞台两侧登场,边唱边舞,走着八字一进一退。男的睹女方美貌,见色起意,又是送礼又是卖乖,一柄扇子抖、搓、按、抛,波浪似的扇花下抛过来的是发痒的心思;女的将计就计,照单全收,正反手8字帕花,耍得不紧不慢,圆熟中透着一股端正。 单凭上述描述,你会不会觉得很像东北二人转?事实上,这是粤东北客家人的稀有剧种“花朝戏”——即便是地道的广东人,也对它知之甚少甚至从未听闻。说其“稀有”,绝非妄言,因为整个戏种只有1个专业剧团——河源紫金县花朝剧团,被誉为“天下一团”。 4月底,我们在剧团排练场看了一场花朝戏。生在紫金山坳里的花朝戏,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小”:剧团从行政到后勤加起来才45人,七八个演员挤在两个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内化妆,假发一套,戏服一裹,扑白描红,三下五除二就化好了妆,前后用不了20分钟。丑角只需在鼻梁上描个“半”字,旦角不用贴“片子”,不须吊眉勒发,甚至戏彩都可不上,比京剧里面的龙套和伴舞都轻巧。 戏开演了,整场演出有两个小戏《小丑与媒婆》、《卖杂货》片断,还有一些山歌对唱,全部用的是客家话,两旁打字幕。来来回回也都是小生、小旦、小丑三种角色,没有武行。主题大都是婚姻自由、劝学向善的传统路数。看惯了《六朝封相》的冠盖鼎盛和《群英会》的虎啸龙吟,再来看花朝戏,会觉得这个地方小戏着实“土”得掉渣:常见的人物不过村夫、农妇、财主、泼皮,戏班中有“官高不过七品”之说。程式动作不过涉水、过桥、碾米、推磨、纺棉、织麻、采花、挑担,闻不到醉酒贵妃身上那露华浓重的香气,也没有武将一身青罗战袍和转得让人眼前发晕的虎头靠旗,倒是一股汗气和着泥腥味隐约可闻。 讲究“三镶五滚”、掐丝织锦的戏服做工的人,难免会觉得那些衫裙、衫裤、背心褂、围裙为主的粗野打扮“上不了台面”。把戏剧当作文学来看的人,恐怕更要失望,花朝戏的乐谱里没有“水龙吟、柳摇金、点绛唇、皂罗袍”等让人追慕古风的曲牌,只有小曲小调理直气壮的市井气:《闹五更》、《瓜子仁》、《月怀胎》、《尼姑下山》,还有《王大娘算命》。唱词浅白如家常问答,例如“灯草拿来搭桥过,一心相爱敢同行”,这草桥可没人家鹊桥浪漫啊。偶尔还迸出一句“人衰无路,鬼衰上树”,嗜雅如命的人怎么消受得起? 然而,“农家菜”还是有其独到的滋味,毕竟鲍参翅肚再好,终究替代不了梅菜扣肉。要说最好玩,当属那晚俗得最彻底的一场戏《小丑与媒婆》。小丑说他理想中的媳妇是“铁尺背,黄蜂腰”。一同看戏的客家人跟我解释说,就是既要结实的身板,又要视觉上的美感。可惜媒婆给他介绍的4个女人都有各自的缺陷,不是爱放屁,就是腿脚不灵便,最后一个更惊人——“屁股大得像磨盘”、“撞得双眼冒火星”!陪我们看戏的县政府干部出于礼貌一直憋着的笑声,终于哈哈释放出来。还有一句唱词令人印象深刻,男子因为言语冲撞,向女方赔罪时说:“哥哥我是石磨型——牙歪心正”,城里人哪能想出这么鬼才的比喻来? 贾平凹曾评价说南方戏剧多“秀而无骨”,花朝戏显然是有“脾气”的。正如山区人喜爱“重油偏咸”的味道而不是粤菜的清淡鲜甜一样,他们习惯用一种夸张到近乎惨烈的风格来诉说和表白——相爱的人比较心意浓浅,唱的是“秤杆拿来挂内脏,郎就挂心妹挂肝”,真是字字见血,句句剜肉。他们绝不会用《金瓶梅》里面“淹然百媚”之类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女人漂亮。台上唱的是——“阿妹生得好模样,眼角瞟来割心肝。去年被她割一摆,至今手脚都还软。”连性感都这么有“杀伤力”! 看完演出才发现,花朝戏和二人转真正类似的还不仅是扇子舞、帕子功这些表面形式,而是精神血缘上的相通——浓郁的底层生活气息、强烈的幽默感,要的就是对味,图的就是舒坦。对于偏僻山区的人们来说,生活就是一辈子忙不完的累活儿,乏了只有敞开嗓子喊一曲山歌能抚慰酸疼的关节,只有读书声能载着“跳龙门”的希望,飘出重重大山。土生土长的花朝戏不可能像昆曲那样,形散意飘,仿佛来自梦里天外。它不妆不台,野腔蛮调,不要你慢慢地啃,细细地咽,它嚎啕地哭、撒欢地笑,爱和恨都不留余地。《卖杂货》里,贤姑巧遇离散多年的丈夫董阿兴,痛恨对方不识眼前人,态度又是如此轻狂,终于忍不住一声娇喝“好哇!你这个忘情负义的狗奴才”,捏着他的耳朵连转数圈,一把摔到台角。
【来源:客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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