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潮汕古民居文化:“工”字格局体现中庸
2013年11月07日 14:05
1989年,韩山师院潮学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摄影家蔡海松到汕头庵埠乡下拜访亲戚,忽然意识到潮汕传统民居正面临着严峻局面,他开始拿着相机记录这些老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24年。很多他曾经用镜头记录下的老屋,已经变了模样,甚至完全不见了。20多年来,蔡海松的脚步穿行于汕头、潮州、揭阳三地的乡村。当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时,他又发现:潮汕民居不仅只有金漆木雕,不少建筑本身就是绝佳的艺术品,而且每个细节都充满隐喻,处处留有文化密码。于是他一边走,一边学,一边拍。如今,他的作品被当成研究潮汕民居和民俗文化的第一手材料,被学术界广泛征引。在记者采访他的时候,广州一所大学研究乡土建筑的博士专程拿着他的书请他签名。从民间入庙堂,或许是他最初端起相机时所不曾想到的情形。让我们循着他的脚步,走进一个充满魅力的潮汕传统民居世界吧。 1890年,21岁的陈少白由广州转到香港西医书院读书后,与好友孙中山成了同学。他们和同校的杨鹤龄、尤列,经常大胆地议论时局、倡言革命。后来他们分别来到日本,成立了兴中会横滨分会,四年之后,陈少白回到香港,创办《中国日报》,宣传革命。 为了帮孙中山筹措更多的革命经费,陈少白在1919年买下广州联兴码头,并在码头旁边建了一栋楼,用作码头事务所和住宅。因为塔楼临江,水面上映有倒影,故名“塔影”。 塔影楼的主体是四层高约20米的西式洋楼,顶层却是中国传统的四檐滴水塔楼。它四面外墙的面积、窗户位置、大小各不相同,站在不同角度看,样貌相差很大。 1922年6月16日凌晨,陆军部长陈炯明发动兵变,围攻总统府,炮轰孙中山在观音山上的住宅。孙中山和宋庆龄化妆登上永丰舰。陈少白自愿从中调解,但失败。广州大元帅府下令东征,讨伐陈炯明。之后,陈少白辞职,回到家乡江门隐居。1934年,陈少白胃病恶化,赴北京医治,终因医治无效逝世。当年冬天,他的灵柩在距离塔影楼两公里的天字码头上岸,随后运往家乡安葬。 现在的塔影楼已辟为酒馆,矗立在珠江边,历经百年沧桑,静观潮起潮落。 院落式传统民居之潮汕简史 秦汉时初具规模 蔡海松指出,从澄海出土的瓦当和考古发现的汉代遗址可知,在秦汉时期,中国典型的院落式传统民居(天井式)在潮汕各地已初具规模。黄挺、陈占山两位潮学专家也认为,在汉代汉人的移入,为潮汕地区带来了全新的建筑形式。 宋元“潮汕民系”大体形成 及至宋元,大量北方移民经闽入潮,“潮汕民系”大体在这一时期形成。这一时期留下来的建筑实物有我国四大古桥之一的广济桥、我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纪念韩愈的韩文公祠、潮州大型古民居代表作许驸马府、潮汕地区第一座私家园林——揭西浦口的彭园等。 隋唐时快速发展 到隋唐时代,潮汕进入快速发展期,建筑技术水平迅速提高,虽然目前尚未发现这一时期的房屋实物,但从建于唐代的著名寺庙潮州开元寺中的部分石栏板和石经幢中不难分析出当时的建筑行业达到了一定的水平。 明清时期达到高潮 进入明代以后,潮汕地区人口倍增,工商业复兴,市场繁荣、商贸发达,民居建设的高潮出现了。如今潮汕地区各类“文物保护建筑”大多为这一时期的作品。其中明嘉靖年间、清康熙后期至乾隆年间、清光绪年间是这期间的三次建筑高潮。 文化密码: “工”字格局 体现中庸 院落式民居典范:许驸马府 许驸马是潮州前八贤之一的许珏,因为娶了宋太宗赵匡义的曾孙女,故名。许驸马府始建于1064年。今天当我们走进这座占地面积为2450平方米的建筑群时,发现它虽然历代都有维修,但仍保留着始建年代的平面布局和特点。 许驸马府是一座典型的天井式建筑群,两侧外围有深长的火巷,主体的三进与插山构成“工”字格局,围屋潜藏在中座两旁山墙外,形成了独厅、独院、独天井的独特设置。一眼望去,建筑群由中轴线四处铺开,“它体现了府第藏风聚气的凝聚力,也体现了尊卑长幼秩序和名分在建筑使用上之分别,更重要的是体现了提倡中庸,讲究平和中正、崇尚仁礼、完美统一的正统儒家思想。”蔡海松说。 “纵观整座府第,古代能工巧匠还为人们留下了许多值得深入研究的东西,府第的天井设置解决了采光通风的问题”,蔡海松表示,“我在建筑维修时还看到了原在地下的排水暗沟。它通过天面收雨水至后天井,再由后天井经中厅西侧的暗沟排向前天井,又汇前天井天面雨水经插山天井后,由暗沟排出。这样的设置既能排水又能满足风水的讲究,一般天井在向外排水时不能直泄而去,而是屈曲绕行的,以表明其家财聚而不散。” 文化密码: 木雕漆画 尊礼重制 装饰艺术的宝库:亲仁里 包括汕头、潮阳、揭阳三市的“潮汕地区”地处中国大陆的东缘,北回归线横穿其中部,东北西北多高山,东南临海,形成了一个内陆比较封闭、海岸线漫长的区域。区内70%的面积是山地和丘陵,水网纵横,韩江、榕江、练江三江穿流而过,中下游有河谷平原和河口冲积三角洲平原。因为这种“省尾国角”的独特位置,加上历史上躲避战乱的民众不断南下,很多优秀的中原文化在潮汕地区得以保存和发展。 普宁市燎原镇泥沟乡的亲仁里是民国年间旅泰华侨张声书为父亲张珂本所建的生祠和豪宅。记者一行于午后时分来到这里,饶有兴趣地发现在这片占地4000平方米的建筑群隔壁,有一家不起眼的粿粉店,当地人说有很多人专程开很远的车来此老店吃一盘粉。 走过亲仁里的门楼和花园,可以发现祠堂位于中间,东边为“四点金”。祠堂为二进式,正中悬挂“张氏本祖祠”。门楼全部为花岗岩石作,四周印刻名家题写的楹联。屋架也是石作,饰以精工石雕。走过门楼、前厅,来到天井,中央是一座拜亭。 蔡海松说:“亲仁里的张氏本祖祠最珍贵的是祠堂,不论是建筑本身还是神器等都是始建时的原物,极为珍贵。” 亲仁里是一座考察潮汕建筑装饰艺术的宝库。拜亭立外圆内方八根石柱,檐下悬挂一对雕刻有花卉人物的镂空木雕花篮。拜亭梁架装饰着有关花瓶、狮座、人物故事等内容的金漆木雕,并绘有传统题材的描金漆画。檐廊后面的祠堂中立有四根花瓣棱形金柱,上有结构复杂的梁架。有意思的是,梁架上的装饰除了传统的故事外,“在两边开光的却是西洋内容的天童、天使,次间两边还绘有当年很时尚的高楼大厦、汽车、轮船、照相机等,可见当年艺人构思之巧妙。” 大厅中最为重要的礼器是1942年制作的大神龛。神龛饰满金漆木雕和描金漆画,内设木阶五级,供奉祖先牌位。可惜的是原来装饰在神龛楣上的十多块人物故事木雕已丢失了五六块。整个大神龛综合运用了线刻、浮雕、通雕、圆雕、髹漆贴金、描金漆画等多种装饰工艺,技艺精湛令人惊叹。 文化密码: 审“势”观“气” 防护完善 美丽乡间的坚固堡垒:永宁寨 “潮汕乡村聚落选址,一般审‘势’观‘气’,讲究山脉、水流、地势的位置和走向,换言之,即讲究风水。按照负阴抱阳,依山面水的基本原则,运用八卦阴阳五行种种理论进行筹划。通常人们认为,左有流水,右有道路,前有池塘,后有山丘,这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环抱的风水宝地”,蔡海松说,“由于区内江河众多,水网密闭,数千年来祖先亲水情结的传承,许多大型乡村聚落都分布在江河沿岸,中心型村落也基本分布在溪流与池塘边。它们都有共同的规律,即要求近水、近田、近交通,最理想的是数者兼备。若自然条件不允许,人们就会引溪流,挖池塘,做成‘风水池’。潮汕乡村的村口、路边、溪边、池边常常种有榕树。榕树树冠阔大,枝叶浓密,下垂的榕须传递着潮汕人落叶归根的愿望,它顽强的生命力也为潮汕人所尊崇,人们称之为‘风水树’、‘神树’、‘成树’。”此外潮汕村后一般种竹,取“后竹”与“富足”的谐音,与村前“成树”的“成就”寓意,共同构成一组“前榕后竹”的文化密码,也造就了古村优美的乡间风光。 但这美丽乡间的许多潮汕民居兼有居住和安防的功能,是精巧设计理念的完美结合,也是某些时期并不太平的社会局势使然。 位于澄海市隆都前美村的永宁寨,由清康熙年间在北京当知县的乡人陈廷光请当时的国师郭禹藩设计,于1722年动工,10年后完工。永宁寨占地面积10333平方米,为正方形寨。坐东南朝东北,正对着莲花山,前面是绿野平畴,周围河渠交错。四面寨墙全部用贝灰沙夯筑而成,至今保存完好。两侧和后面的拆墙高达8米,厚度自下而上为0.5~0.2米,既防盗,又防水。全寨开二大一小三个寨门,大寨门高达5米,宽1.5米,上面还相对建有寨门楼和瞭望哨,为守夜值更防卫专用。后面寨墙的东南角还建造了一个方形的碉堡式建筑物,俗称“寨耳”,上下有枪眼,是旧时守更岗楼,控制这寨后和寨右墙外的通道。 共有厅房210间的永宁寨寨前左侧有一八卦型大井,不论旱涝,足供全寨供水需求,而雨水则被收集流入下埕水沟排水护寨池。 蔡海松说,永宁寨是建造者祈望永远安宁的一座寨子,“它的建筑特点是防护功能非常完善,具有防涝、防盗、防风、防震等多方面的功能。该寨地处韩江下游多涝低洼地,建寨时挖寨河泥沙填寨地埕,使其高出地面1~1.5米,高于平常河沟水面2~2.5米,一般洪涝不能进寨,遇到特大洪水,将寨门关闭,可保无虞。寨前护寨池可通船,货物从前寨墙搬入,不致受困,另有楼阁可居住或放置谷物、财物,即使久雨,也没有生活的危机。” 保护建筑完整 延续文化生命 虽然有着如此深厚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但对于很多外地人来说,对潮汕民居的印象恐怕是模糊的。它们并没有像客家围屋那样因为登上邮票而被全国人民广泛地认知。甚至很多人在广东省博物馆中为金碧辉煌的潮州金漆木雕所震撼时,也没有想到它们大多是潮汕传统民居的一部分,曾经被安装在屋檐下、厅堂中、门扇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木雕被村民以远低于其本身价值的价格合法出售,甚至成为一种“出口创汇”的重要手段,有时一夜之间就有几个集装箱的木雕被拆卸、运走。在这个过程中,很多最精美的木雕流出了大陆。那个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些装饰艺术只有和建筑本身结合在一起,才能看出生命的律动,才能存续其中的文化密码。离开了原址、在世界各地博物馆滤去了灯光中的紫外线、安装了恒温恒湿设备的展柜中休眠的金漆木雕,就和小心地夹放在邮册中的全新邮票一样,精美绝伦却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文:卜松竹 通讯员:曾思平、邓力娴 图片:蔡海松提供)
【来源: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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